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忙到日头偏西,屋里红纸糊得满门满窗。
灯笼挂得红彤彤一排,炕上新做的衣裳也有了型,姜秀把最后一根线咬断,抖开那件给霜儿的小棉袄。
“来,丫头,试试合不合身。”
霜儿“咯吱”笑着从炕上跳下来,袖子一伸,肩头一抬,合身极了。
她转了一圈,锦姒不服气,伸爪子拍了拍她裙角,像在提醒“别忘了我那只鸡腿”。
年味儿浓在屋里,可门外到底是另外一番光景。
陈凡把院门一推,风里卷着一股子薄薄的酸味,夹着熬野菜汤的苦味儿,顺着风口钻到鼻子里,让人想起去年春荒的时候那些面黄肌瘦的脸。
他提了篮子,说是去生产队借一把裁布的尺子。
实情是心里放心不下村里头的年味儿究竟能不能成。
也不是要去救世救命,就知道自己是个说到底有边界的人。
可他想看一眼,看看这一年过到这个坎上的时候,别人家的火盆里到底有没有火星。
雪还没停,天地间白得没个脚。
村口柳树下本来应该是孩子们打雪仗的地方,这会儿冷清得很。
偶尔一个小的抱着一只破了边的搪瓷碗从屋里出来,鼻尖冻得通红,手上裂了口子,全靠盐水泡过的破布包着。
此时还在往外头看,看什么也说不清楚,反正不是看热闹,像是在看风,把眼睛里头的那点亮往外头寄一寄。
几家屋檐下挂着的不是灯笼,是半截儿冻成冰疙瘩的萝卜,风一吹就磕在墙上,发出“咯噔咯噔”的声音,有点像空碗互相碰。
陈凡路过张家门口,门帘掀了一翅。
张家的娘子把一盆黑乎乎的糊端到门口,糊里头看不出什么东西。
大约是掺着野菜根,还有一两颗豆子漂在面上撑场面,她见了陈凡,笑容有,却短。
“小凡,雪这么大你还出门,鞋底子要小心,路边滑,你脚踝可别再扭。”
她说完又补了一句。
“你娘手巧,这几天一定忙着做新衣裳,你们家有这个‘年味儿’,我在门缝里看都觉得暖和。”
陈凡停了一下,没多说什么客套话,目光扫了一眼她家院里那口几乎不冒烟的灶。
“嫂子,天冷,你可别让孩子们光站门口,冻着脚板一冬都不舒坦。”
“你要是缺柴,等雪停,我叫人从山后头给你挑一担来,别客气,算在我帐上就是了。”
陈凡不是要摆什么“陈哥仗义”的架子,他给的这点。
是他心里那一小撮火星,不大,却愿意捏出来点亮,照一照同村人的脸。
“你有这句话我就心里热了。”张家娘子笑得眼眶红了红,连忙摆手。
“我不占你便宜,你给我账上记着,春天我家男人下地回来我叫他去你那儿干两天短工,算清清楚楚的工钱,我们认这个理儿。”
“那就这么说。”陈凡点点头,抬脚往前走。
巷子口又见两家门口贴的是去年留下来的春联。
颜色被风吹得褪了,字上起了毛,门边插着两根枯枝挤出来的“门神”,谁看都知道这是硬撑着“过年”的样子。
陈凡心里很清楚,这些人不是不想张灯结彩,不是不要红喜气,是没有那口本事去撑起这点“年味儿”。
他不拐弯,他心里的自私和边界就摆在那儿,他自己家的红火,自己肩上那几口人吃好穿暖,这就是他第一件要守的。
陈凡是不会拿一个村的穷和饿去给自己套一件“圣人衣裳”。
他不值当也不想装那个样子,唯一能做的是,顺手给一把柴,顺手写一副春联。
能给的就给到这儿,过了线,他就缩回来,把自家的门关好,把火守住。
随后,陈凡正要回头往生产队偏房去取那把尺子。
转弯处迎面看见一个人骑着小架子车晃晃悠悠顶雪过来,车上盖着油布,鼓鼓囊囊,压得轮子都陷在雪里。
那人帽檐压得低,一见陈凡,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笑得一脸殷勤。
“哎哟,这不是陈哥吗?我还打算等雪小了上山跟你打个招呼,没想到在这儿撞见了。”
“赵雨,你这药劲儿不小。”陈凡把帽檐一掀,眼睛落在那辆车上。
“雪这么大,你还往外蹿,车上什么东西?”
“看这份量,怕不是一顿饭的量,你这架势像是要搬半个年。”
赵雨脸上笑容“嗖”地一亮,张口就来一套。
“陈哥,这不是我家老爷子念叨着想吃点好的,我就琢磨着趁早把东西买齐,省得到年三十那天跑来跑去买不到。”
“你看,这布包里是两块肉,底下垫着白面,边上还塞了几根粉条,我家那老头子牙口不好,汤熬稠一点他好下口。”
“给你爷爷送去?”陈凡看着他,语气不冷不热,像在聊天又像在把话钉在木板上。
“那倒是孝顺。雪这般大,路又滑,你自己当心,别摔了。”
赵雨“嘿”地笑一声,赶紧接话:“我心里有数,我知道这雪能把人从墙根儿刮走。”
“不过好在不远,我往东屋那边去一趟就回来,回头我给你带点他老人家晒的萝卜干。”
“你不是爱吃那个吗?那玩意儿咬起来嘎嘣脆,你泡点辣子油用沸水一烫就香。”
“萝卜干就不用了。”陈凡把帽檐往下压回去,懒得跟他绕这个圈。
“路不宽,你先过去。我还得去生产队借东西,一会儿天黑得快,别耽搁。”
赵雨“得嘞”一声,推着车从他身边过去,油布边角掀起了一角,露出里面压着的一小包红糖和几块精盐,都是时下紧俏的东西。
陈凡顺势把眼睛收起来,没戳穿他这个谎,也没提醒他什么“注意影响”。
他心里明白得很,这年头爱谁是人家的事,他不愿意做那个站在道德台子上讲“兄弟就得怎样”的人。
就这事儿上,赵雨要真拿这件事当真,他也不是不能理解,不过话说到这儿他不再往里走,他只把心里那条线拴紧了。
你爱你的,你扛你的,万一风从背面吹来,别让兄弟替你挡。
陈凡随即拐进生产队偏房借到了尺子,折回到村口。
远远就看见派出所那边的小同志顶着一顶比脑袋还大的棉帽沿,踩着雪窝子一步三晃地跑,胳膊底下夹着一只军绿色的公文袋,看到陈凡连嗓子都提亮了。
“陈哥,可算找着你了,我一路打听,说你在村里,跑了三个岔口,差点滑到田埂里去。”
“姜所让我带句话,让你方便的话现在就去所里一趟,说是有点事情想当面跟你说,最好别拖到明儿。”
“我现在就去。”陈凡顺手把尺子往怀里一塞,抬手把那小同志的帽檐往下按了按。
“你别跑了,风口大,你这点肉怕被风刮走。我知道路,你回去跟姜所我说一声,陈凡到了。”
“行,陈哥你小心,路口两边滑。”小同志朝他敬了个礼,转身一路小跑往回赶,跑到拐角还回头喊了一嗓子。
“你走捷径那条,东面那个坡有人铲过雪,不那么险。”
陈凡点点头,脚下一拐,从东坡那条稍缓的背风路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