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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风后掠,电波消弭。
密闭的车厢里,播放键被点下后,滋啦滋啦的细弱声音响了十几秒,才终于有老人的声音响起。
“阿璨……我是爷爷。”
在这个夜晚,这个犹如自我介绍般的句子,理所当然的客观存在表达事实的句子,突然也变得艰涩难堪了似的,如此难以出口。
银色手机躺在温璨的掌心里,他没有紧握,也没有丢开。
比起耐心,黑暗里他的神情更趋近于冷漠,石膏雕像一样无动于衷的冷漠,与手机里那道千般煎熬万般痛苦的声音形成极大的反差。
“阿璨……”又过了好几秒,那个声音才又说,“爷爷对不起你,爷爷对不起你。”
他连说了两遍,呼吸急促起来:“爷爷知道你想干什么——我早就该想到了,早在你拒绝和你父亲一起去为你妈妈扫墓时我就该想到的,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?好几年前了,你比现在更年轻,更小,还是别人读大学的年纪,却就已经在心里憋了那么大的事,憋了那么可怕的仇恨——爷爷应该早一点察觉的,是我太蠢,是我被看似和平的表象蒙蔽了,如果我早一点察觉,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做出补救,是不是就能让事情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一步?不……不……还不够早……”
手机里那个声音已经近乎于自说自话。
“还要更早,在你妈妈去世以前,在他们产生矛盾以前,我如果能看出些什么,我如果能做点什么去阻止他,一切就都不会发生,你也不会变成这样,他也不会变成这样……你妈妈更不会死,我……我对不起你妈妈。”
老人发出破风箱般嘶哑含混的喘息,喃喃道:“我对不起你妈妈——你妈妈是个很优秀的人,她不该是这个结局。”
费秘书悄悄往后视镜看了一眼,只能见到半截玉石般苍白冰冷无动于衷的下巴。
风撞在玻璃上,传到车厢里便成了沉闷的呼啸。
这呼啸声中,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“阿璨,我知道你想要什么,但——你妈妈不会想看到那个结局的。”
黑暗里,雕像般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弯起嘴角,露出了就算放进恐怖片里也不会违和的一个笑。
手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。
“就算罪魁祸首必须付出代价,也不能不该由你来亲自动手。”老人呢喃的说,“何况,真正的罪魁祸首,本就是我。”
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冷硬起来,如同被风化的岩石,虽然苍老,虽然坑坑洼洼,却依旧坚硬而冰冷,甚至嶙峋如狰狞的刀锋。
“阿璨。”
他字字清晰的道:“你听清楚了。”
“杀死你妈妈的人,是我。”
路灯一闪而过,刀光般瞬间映亮了那张脸上陡然加深的笑,又在下一刻被黑暗淹没,如同一个诡谲的鬼影。
“七年前,我和你妈妈因为决策不同而产生矛盾,可当时公司召开内部会议,高层几乎全部投了你妈妈——你明白的,自以为大度的主动放权,和因为继任者太过才华横溢而被夺走权利,是完全不同的概念——我因为那场会议对你妈妈怀恨在心,再加上受人挑唆,认为她会大大影响我原本为公司定好的发展路线,所以我趁她要回老家的时候,找人对跑车动了手脚,只是我当时没想到你会和她一起回花盒,如果我知道的话,一定会另选时间,又或者,在情绪过去之后放弃这个冲动的决定。”
他深深地,长长地吸了一口气,再慢慢颤抖地吐出来:“可,时也命也,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了,而我反应过来之后,立刻就动手消除了所有的证据。”
“那时你还在医院昏迷不醒,所以一切对我来说轻松至极,我把车送去废车场,专门找人彻底熔毁,之后我又把动手的那个人送去了国外,连同他的父母妻儿,甚至走得近的亲戚,一大家子都送出去了——那可是好大一笔钱,幸好那人也很聪明,他出国没多久,就拿着我给的巨额财产再次换了国籍,彻底消失在人海里了,这么些年就连我也找不到他,所以你也不用白费工夫了。”
他淡淡道:“车库里的监控是我亲自动手删的,汇钱用了多个离岸账户中转,转完后我立刻注销了那些空壳公司,聊天记录更是没有——你找不到任何痕迹,可没关系,我已经在这通电话里承认了自己的罪行,你完全可以把这段语音交给警方,这不是偷录的,也没有作假,这会成为实证,而杀人犯的罪名将会跟随我直到棺材里。”
“我……”
他稳定的声音终于泄露出一点颤动,巨大的懊悔和煎熬顺着这个洞口流泻出来:“我——认罪!”
他说:“阿璨,我就是那个杀人犯,我对不起你,对不起你妈妈,也对不起你爸爸!”
“我错了阿璨。”
黑暗里响起一阵被子被牵动的声音,似是老人攥紧了胸口的衣服,挤压着发出忏悔的声音来:“我这一生的目光都在公司,在家族,在利益上,我忽视了太多,我丢弃了太多,想必你奶奶就是早早看透了这一点,才宁愿连你们都不要也一定要离开我,离得我远远的——她做得对——我毁掉了一切——我毁了我唯一的孩子,毁了我器重的儿媳,毁了我重视的孙子——是我毁了温家!不是别人,是我,是我!是我!!!”
轿车在公路上无声行驶。
车灯驱开方寸之地的黑暗,照亮许多乱舞的飞蛾。
比车外更黑的车厢里,那滔天巨浪般痛苦起伏的喘息填满了整个车厢,过了许久才慢慢平复过来。
“不要举行这场股东大会,阿璨。”
他声音变得微弱许多:“你爸爸……他是爱你的。”
他呓语一般,语气深处压着些许祈求的意味:“你还记得小时候他悄悄带你去旅游吗?他给你做了那么多手工,为你费心学各种他不擅长的运动,就为了能陪你玩,能在你面前有父亲的面子,他做梦都想得到你的崇拜,他做梦都想做一个合格的,优秀的,值得爱的好爸爸——做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爸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