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恨满腔。奇怪的是他还能看见一张人皮在他身后拖着。他们跳上了紧靠驳岸的一条油船,然后再朝停在里档的船上跳。两条运米的船急速地摇晃起来,桅上的煤油灯突然消失了。五龙远远地看见阿保把桅灯扔进了江里,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借米,而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抢劫。五龙四处张望,他想为什么没有人来阻止?其他船上的人呢?那些像游神一样穿黑制服的狗子呢?看来这一带真的没有王法,只要你有枪有人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
阿保站在米船上朝五龙招手,示意他过去,五龙迟疑了好久,慢慢地从一条条船上跳过去,他不想参与抢米的过程。但阿保不放过他。狗日的阿保总是不肯放过他,他看见船老大被五花大绑地扔在舱里,嘴里塞着棉花,五龙熟悉这绝望悲愤的眼神,心想这又是一个倒霉鬼。守着一船米的人注定是要倒霉的,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凶险黑暗的年月吗?他扭过脸去看大舱里的米,在夜色中大米闪烁着温和的白色光芒。他喜欢这种宁馨的粮食的光。
你会弄船吗?阿保说,乡下佬应该会弄船。
我不会。五龙下意识地回答,乡下佬不一定会弄船。
别骗我,阿保用手托起五龙的下巴,审视着他说,我看你的眼睛又在说谎,你快把船停到岸边上,要不没法卸这两船货,要不我就把你一脚踹到江里去。
我弄不好,五龙垂下眼睑,拨开阿保的手说,我试试看吧。
米船摇晃着艰难地靠了岸。有人从黑暗中推来几辆板车,他们开始飞速地卸米,五龙听见米倾倒在板车上发出沙沙的流畅的声音,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,他们就这样沉着而粗暴地抢了两船大米。五龙相信了瓦匠街对码头兄弟会的种种传说,他们凭藉恶行和暴力,干任何事情都是易如反掌。
扑喘一声,五龙回头恰好看见被缚的船老大滚入江中的情景,船老大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,但是嘴里的布团堵住了声音,五龙看见他的脸上掠过一道绝望苍白的光,他的身体像一捆货物沉重地坠入江中,溅起许多水花。
他跳江了!五龙扔下工具,一只手盲目地拉拽着什么,船老大已经沉入水中,五龙的手上只留下几滴冰凉的水。
他本来就不想活了。阿保淡淡他说,这种松包,死就死吧,算我成全他。为了一船米跳江?这种人就不配活着。
五龙摸摸自己的手,冰凉而潮湿,他的心里也是同样的感觉。江水在黯淡的月光灯影下向东奔流,五龙想一年又一年,罪恶像蚂蚁一样到处爬行,奔涌的江水不知吞没了多少懦弱绝望的冤魂,为了一船米:他又目睹一次死亡。
装满大米的板车在城北狭窄黑暗的街道上疾行。五龙推着车夹在中间,他看见前面的板车突然停在一家新开张的米店门前,从门洞里出来一个女人,和阿保小声他说着什么。阿保回过头挥了挥手喊道,卸下两车。卸两车啦。
怎么卸这儿了?五龙疑惑地问后面的人,这是大鸿记冯老板要的米呀。
你别管。那人说,这是黑食,也不能光喂了冯老板一个人,大家都想捞一点肥水。这米店肯出好价钱吧?
阿保站在路灯下面数钱,数完他咧嘴笑了笑,走到五龙的面前,他从一叠纸币中抽了一张递给五龙说,你出力了,该给钱,五龙盯着他的手说,就这一张?我可累坏了。阿保又抽了一张,他厉声警告五龙,回米店不准提这事,就说只借了这几车米。你要是敢多嘴一句,我让你也去江里喂鳗鱼。五龙沉静地把钱塞到怀里,他说,给钱就行,我什么也不会说,我为什么要说给他们听呢?
到瓦匠街已是半夜时分了。米店父女三人都坐在店堂里枯等。板车停下来,织云奔出来揽住阿保的脖子,很响地亲了一记,说,老娘犒劳你。阿保嬉笑着说,这就行了吗?快去给兄弟们做夜宵,大家都辛苦一夜了,要肉要酒。
五龙跟着那帮人挤进米店,米店一家谄媚的笑容使他觉得恶心,他得继续干活,扛起一箩又一箩的米。冯老板抓起一把米说,这米有点糙,不过有货总比没货好,什么粮食都会卖光的。五龙想他知道为了这些米害掉一条人命吗?他应该预料到这样的事,但是不会在乎,瓦匠街是一条见钱眼红利欲熏心的黑街,瓦匠街的人像毒蛇一样分泌着致命的毒液。没有人在乎一条人命。五龙将米箩放在肩头朝后院走,他想其实我自己也不在乎,一条人命。
从冬天的这个夜晚开始,五龙发现织云与阿保通奸的秘密,他被种种隐秘而灼热的思想所折磨,常常夜不成寐。到了白天,他悄悄地观察织云的一颦一笑,眼睛里闪烁着狡诈而痛苦的光芒,织云对此毫无察觉,与阿保产生的私情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愉悦,这个冬天织云容光焕发地往来于社交场合和米店家中,每逢六爷去逛城南的高级妓院时她与阿保在家里偷情。织云喜欢这种叛逆的方式。
起初听见院墙上的动静时,五龙以为是邻家的猫和米店的大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