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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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这里哪有安徽人?另一个老太太说:穆家仁的媳妇不是安徽人吗?这老太太就说:你怎不说是河南人的媳妇呢?穆家仁的媳妇怎不认识!她是有个妹妹也来住好久了,那可是这巷子里两朵花的。你们哪儿的?是亲戚?同学?孟云房说:同事。老太太说;二十七号。记住,二十七号呀,二十七号和二十九号门挨门的,别走到二十九号去。
    这个时候,人家二十九号新夫妇睡觉的,别推门讨个没趣。两人就笑着往里走。听见老太太还在说:穆家的门风怪哩,代代男人憨木头坯子。屋里人却一辈比一辈的俊俏!查着门牌走过去,热得两人如进了火坑。一个女人就赤了上身,有五十多岁吧,头发胡乱地拢在头上,额上出了痱子,又敷着厚厚的白粉。两个已经瘪了的布袋奶吊在胸前。于一家拉严了窗帘的窗前喊;阿贵,阿贵,阿贵你是死了?屋里半天不语,有女声说;呵,呵,阿贵,贵,不,在,在,在哟。哟-一哟!庄之蝶先是不解这声音怎么啦。那女人骂道;噢,阿贵不在?阿贵能不在?!我说大热天的窗帘拉得那么严,你们不怕肚皮出痱子?你们忙吧,我走啦,一会完了事让阿贵借我一缸浆,我要做漏鱼啦!庄之蝶也就知道那声音的内涵了,偷着笑了一下。一直走到巷中间,二十七号门口蹲着一个男人洗衣服,庄之蝶问;这是二十七号吧?那男人说:二十七号。又问;阿兰是不是住在这里?男人抬头还看着他们,屋里有声传出来:谁呀,阿兰是住在这里!男人就把盆子挪了挪。放他们进去。一进去,迎面一个大床上坐着一个穿睡衣的女人,正抱了脚剪趾甲。脚娇小秀美。十个趾甲涂着红。抬了头来,却不是阿兰。孟云房掏了名片递过去,介绍说;这一位是作家庄之蝶,他认识阿兰。女人出溜儿下了床来,眼幽幽地看着庄之蝶就叫道:哎呀,这是什么日子呀,这么大的人物到这里来了!一边抓床上的一件衫子往身上套,一边说:怎么还不坐下?家仁,你看这是谁来了,你还瓷在那里不倒了水来!这是我丈夫。穆家仁回头笑着,脸很黑、牙却白,一手肥皂沫。女人就说;你瞧我这男人,他只知道在家里洗呀,涮呀,没出息的,让你们见笑了!穆家仁睑就黑红,窘得更是一头水,讷讷道:我不洗,你又不洗的!女人说:瞧你说的,你要是有庄先生这份本事,我天天供了你去写作,屋里一个草渣渣也不让你动!庄之蝶就圆场:我那么金贵的?在家还不是常做饭洗衣的!女人说:哪能这样,这你夫人就不对了,她果是累些,可身累累不着人,心累才累死人哩!穆家仁把茶沏上了,还是笑笑就坐在一边去。女人拿了扇子给在之蝶和孟云房扇,说房子小,没个电扇。男人是建筑队的绘图员,在那桌上画图;孩子要在那缝纫机板上做作业.一开电扇,满屋的东西就都要飞起来,所以她也便没买的。庄之蝶不好意思让她扇,拿过扇子自个摇动。女人说;找阿兰呀,我是阿兰的二姐,叫阿灿的。阿兰那日回来对我说过见了你,我还不信,那么大的人物就让你见了?阿兰后来回来就拿了你的信,说是你夫人交给她的,让我发给我大姐,我这才信了。我却不懂,怎么又让我大姐把信邮回西京?庄之蝶说了原委,问:宿州那边不知有没有消息?阿灿说;大姐来了信,说有个叫薛瑞梅的女人,先是在第一中学教书,当了几十年右派,平反后三年里就早死了。庄之蝶听了,不觉伤心起来,想钟唯贤精神支柱全在这薛瑞梅身上,他要知道人已死了,老头将要一下子全垮下来的。就说;云房,这事你千万不要说出去;阿灿你也不要说。说者无意,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传到钟主编耳里,那就要了老头的命了!现在看来,我得继续代薛瑞梅给钟唯贤写信,你帮我邮给你大姐,让她再换了信封,就写上她家地址再邮回西京。要不,钟主编还是给老地址去信,前几封没退回来怕是丢了,若再有一次两次退回来,他就要疑心哩。阿灿说:你这般善心肠,我还推辞什么?你要写了信,你有空拿来,或者我去你家龋庄之蝶说;哪能让你跑动,我那儿离阿兰单位近些,我交给她好了。阿灿说。那也好,只是阿兰近日不常去厂里,她不是在设计公厕吗,整日跑跑磕磕的。庄之蝶说;设计还没完?阿灿说;谁知道呀!一个公厕么,她精心得好像让她设计人民大会堂似的!这几日回来,说那王主任三天两头叫她去,但方案就是定不下来,愁得她回来饭也少吃了,爬上楼就去睡。庄之蝶这才注意到墙角有一个梯子,从梯子爬上去是一个楼,阿兰是住在楼上的。便说:这楼上怕还凉些。阿灿说:凉什么呀,楼上才热的!本来有窗子可以对流,可巷对面也是一个小楼,上面住着两个光棍,阿兰就只好关了窗子。人在上边直不起腰.光线又暗,我每日熬绿豆汤让她喝。我说你快嫁个人,嫁个有办法的,就不在我这儿受罪了!她只说她现在这个样子,一嫁人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就完了。唉,这我年轻时心比她更盛,现在百事不成,还不是活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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