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夕阳西下水东流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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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着她。
    “咱们去求一个人。救出来了,也就从此不欠他了。”
    她挣扎着要起来:
    “那把剑让我带去。”
    蝶衣在法院被告栏上受审。他很倔傲,只觉给日本人唱戏出堂会不是错。——他的错在“痴”。不愿记得不想提起,心硬嘴硬,坚决地答辩:
    “没有人逼我,我是自愿的。我爱唱戏,谁懂戏,我给谁唱。青木大佐是个懂戏的!艺嘛,不分国界,戏那么美,说不定他们能把它传到日本去。”
    完全理直气壮,一身担戴,如苏三的鱼枷。
    不是为了谁。
    根本为自己。
    这样的不懂求情,根本是把自己往死里推。
    菊仙重新打扮,擦白水粉,上胭脂、腮红。棉纸把嘴唇染得艳艳的。有重出江湖的使命感。她的风情回来了,她的灵巧机智仍在。男人,别当他们是大人物,要哄,要在适当时候装笨,要求。
    她抱着那把剑,伴着小楼面见袁四爷。
    她知道蝶衣这剑打哪儿来。袁四爷见了剑,一定勾起一段情谊。把东西还给原主,说是怕钱不够,押上了作营救蝶衣的费用,骨子里,连人带剑都交回袁四爷好生带走,小楼断了此念,永远不必睹物思人——这人,另有主儿。……
    菊仙设想得美,不止一石二鸟,而且一石三鸟。
    她弱质纤纤,万种温柔。仿佛回到当年盛世,花满楼的红人。旧戏新演。
    袁四爷还着实地摆足架子,羞耻了段小楼一顿,以惩他个不识抢举。小楼都忍了。
    ——谁知—切奔走求效都不必了。
    意外地,在法院中,蝶衣毋须经过任何程序,被土兵带走。
    到什么地方去?
    无罪,但又不放。
    所有人都疑惑起来。全场哗然。———这个人根本‘早勾结官府!”
    其实他又去了堂会。国民党军政委员长官,到了北平。为了欢迎、致敬。政府以最红的角儿作为“礼物”,献给爱听戏的领袖。于是。什么法律就不算一回事了。
    —时间,“程蝶衣”三个字,又逃出生天了。他的唱词。仍是《游园》、《惊梦》、《皂罗袍》:
    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
    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
    良辰美景奈何天,
    赏心乐事谁家院。
    朝飞暮卷,
    云霞翠轩,
    雨丝风片,
    烟波画船。
    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。
    百年不易的词儿,诉说着得失成败,朝代兴衰。国民党的命运,中国人的风流云散……
    菊仙一番铺排,帐然落空,如同掉进冰窖里。小楼身边硬是多了一个人。
    菊仙的身子一直好不过来,成天卧床,有点放弃,或者以此绾住男人的心。反正说不出常理来。
    蝶衣倒是前事完全不提,见二人各有所失,只得相安无事。
    这天见小楼喂药,他对菊仙那么的关怀备至,一脸胡碴子。失去孩子,更心疼大人。蝶衣很矛盾地,把一网兜交给小四,里面全网住大捆大捆的钞票,小
    四抓药去。蝶衣表示了心意,言语上却不肯饶。他也关怀地嘘问:
    “算了,这时局,孩子若下地,也过的苦日子,你还是歇着吧。”
    又不怀好意:
    “不然病沉了,就难好。怕是痨病呢。怎么着?”
    菊仙倒是冲小楼抿着嘴儿俏俏一笑,眉梢挑起战意:
    “往后,我还是要给你生个白胖娃娃!”
    有意让蝶衣听得:
    “唉,‘女人’,左右也不过这么回事!”
    非常强调自己是个“女人”。
    蝶衣附和:
    “谁说不是呢。”
    小楼道:
    “药都凉了,还吃不吃?”
    “你这堂堂段老板伺候我吃药,岂不是绣花被面补裤子么?”
    “对呀。可湿手抓干面,想摔摔不掉。”
    贫贱夫妻鹣鲽情浓,不把蝶衣当外人。他但觉自己是天下间多出来的一个。
    幸好小四回来了。
    他依旧提着那—网兜的金圆券进门。蝶衣乘机解围:
    “药买着了?”
    小四把钞票一扔,气道:
    “裕泰那老板说,这钱是昨儿的行情。今儿,不够了。”
    小楼一巴掌把钞票打翻,票子满屋子乱飞。大骂:
    “鸡巴中央钞票!不如擦屁股纸,真是‘盼中央,想中央,中央来了更遭殃’!”
    气都出在小四身上。
    小四快十九了,无父无母,跟了关师父,夹磨长大,—直受气。后来跟了蝶衣,说是贴身侍儿,当的也是跟班跑腿事儿,他倾慕他,乐于看他脸色,讨他欢心,日夜相伴,说到底,也就是个小厮了。这当儿,小楼又在他身上出气。自己也是聪明伶俐大好青少年,难道天生是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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