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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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好日子不长。
    好日子不长。
    京戏逐渐成了备受攻击的目标。
    大概因为搞革命不可以停顿,非得让人民忙碌起来,没功夫联想和觉悟。运动一个接一个。经常性,永久性,海枯石烂。
    有人说,艺术是腐化堕落的,只能赚人无谓的感情,无谓的感情一一被引发,就危险了。对劳动的影响至大,在新社会中,劳动是最大的美德。感情是毒。
    而在京戏中,不外全是帝王将相,才子佳人的故事,是旧社会统治阶级向人民灌输迷信散播毒素的工具,充满封建意识。
    习惯了舞台生活的角儿,一下子闲得慌。
    草地浸润在晨雾里。喊嗓声悠悠回荡在陶然亭里外。雨过了,天还没晴,悲凉的嗓音,在迷茫白气中咿呀地乱窜,找不到出路。蝶衣孤寂的身影,硬是不肯回头。
    社会跟班不吃那一套。他也是白积极。有戏可唱还好,但,事实上连戏园子也废了。
    门开了,借着一小块的天光,把蝶衣的影儿引领着,他细认这出头的旧地,恋恋前尘。香艳词儿如灰飞散,指天誓约谁再呢喃?
    此地已是坟墓般沦落了。
    到处是断栏残壁,尘土呛人。不管踩着上面,都发出叹息似的怪响。“盛世元音”,“风华绝代”,“妙曲销魂”,“艺苑奇葩”的横匾,大字依稀可辨,却已死去多年。
    年已不惑的程蝶衣,倒背双手,握着雨伞,踏上摇摇欲坠的楼梯,走到二楼,自包厢看至大舞台。他见到自己,虞姬在念白:
    “月色虽好,只是田野俱是悲秋之声,令人可怕。”
    大伙仍在听,都朝他死命的盯着,拼尽全力把他看进眼里,心中,无数风流,多少权贵,这不过是场美丽的恶梦。
    举座似坐着鬼,是些坚决留下来的魂儿。还有头顶上,自儿时便一直冷冷瞅着他数十年的同光十三绝。鼎鼎大名的角儿,清人,演过康氏,梅巧玲,萧太后,胡妈妈,王宝钏,鲁肃,周瑜,明天亮,诸葛亮,陈妙常,黄天霸,杨延辉等十三个角色的画像,经得起岁月的只是轮廓,后人永远不知道他们原来是上面颜色,淡印子,不走。
    蝶衣也不走。
    过了很久。
    忽传来阵阵广播声。大喇叭:
    “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!”
    “触及人们灵魂!”
    “灵魂!”
    都向着灵魂咄咄相逼。
    蝶衣不寒而栗,暂借颓垣栖身的燕子马上受惊,泼剌剌忽啦啦地扑翼翻飞。预感巢穴将倾。
    待他终拾回他的伞,出到门外,才不过三四点光景,天已黑了。
    毛主席这样说:“牛鬼蛇神让他出来,展览之后,大家认为这些牛鬼蛇神不好,要打倒。毒草长出来,就要锄。农民每年都锄草,锄掉可以作肥料我们是一逼一捉,一斗一捉”
    从前是乱世,也不是没闲过。生活最没保障时,就只有春节,端阳,中秋等节日上座较好,其他的时间,各人四出找些小活,拉洋车,当小工,绣花,作小贩,自谋挣钱之道——但像如今这种“冷落”,却是黯无前景,伸手不见五指的政治政策上的冷落。隐隐然被推至岌岌可危的地域。
    不过他们虽手无寸铁,却是最好的宣传工具。一九六五年,样板戏面世了!这千锤百炼的“样板”,一切的音乐,舞蹈,戏剧,服装,布景,灯光悉数为一个目的服务,只消大伙分工,把它填满。
    蝶衣和小楼,也被相中为样板戏演员,但他们都不是主角。不是英雄美女,才子佳人。
    演出之前,没有剧本曲本,没有提纲,而是先接受教育。
    晚上回去背诵。
    小楼艰辛地,一字一断,背诵给菊仙听:
    “——成千上万的先,先什么?先烈,为着人民的利益,在我们的前头——英勇地牺牲了。嗳——让我们高举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——”
    他拍打自己脑袋:
    “他妈的又忘词了!这脑袋怎么就不开这一窍呢?多少戏文都背过了呀!”
    意兴阑珊。
    什么《红灯记》,什么《智取威虎山》,什么《红色娘子军》全都是阶级斗争。
    菊仙只熨贴忍耐,像哄一个顽童:
    “千斤口白四两唱嘛。来,再念。”
    小楼又重振雄风似地,好,豁出去,就当作是唱戏吧,不求甚解,抑扬顿挫,他有艺在身的人,就这样:
    让我们高举他们的旗帜,
    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!
    用毛泽东思想来武装,
    以顽强的斗志,
    顶恶风,战黑浪——
    树立了光辉的样板!
    哈哈哈!
    这法子管用!又下一城。
    菊仙看着她心疼的大顽童,泪花乱转:
    “小楼,好!”
    听了一声彩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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